周北離開病房的時候正好碰上了替天琪買豆漿回來的周南。

她站在門外，手還放在門把手上，轉身看見周南後頓了一頓，而對方也停下了腳步。

周南的臉色依舊不太好，本是微垂著頭的他擡頭向周北看來，眼神覆雜而無力。周北見周南這樣，作為姐姐還是心疼的，她朝他走近了幾步，笑著說：“回來了啊。”

“嗯。”周南凝著眉低聲應道，“她對你說了什麽？”

周北一楞，隨即又笑了起來，目光也從周南身上移開。“沒什麽啊。”

顯然，她的話太敷衍。周南冷冷地看了她好久，她不願意說，他也沒辦法逼她。

周南的目光終於是黯淡了下來，變回之前落寞的模樣，他沒有再管周北，提著手中的東西繼續朝病房走去。

“等等。”經過周北的時候，他被她拉住。

再側頭時，周北臉上的笑容也不覆存在，她看著他，目色也凝重起來，“天琪才睡了，我們出去聊聊吧。”

“你想說什麽？”

周南和周北並沒有去到別的地方，周南不肯離遠了，兩人便在醫院人少的一個樓道坐了下來。

差不多從周北初中之後她和周南就沒有這樣安靜地坐著聊過天，她雖是周南的姐姐，卻因為小時候的膈應，他們表面上並沒有多親密。然而現在看著周南憔悴的模樣，她卻是真的心疼。

“想和你聊聊天琪。”提到天琪，她看到周南的眼中閃出一絲難過之情，她沒等他答應，已經開始繼續話題：“天琪的情況，你是最清楚的。我想知道，你對她到底做什麽打算？”

周北說得不算白但也夠直，周南眉頭立即皺起。

她看著他閉口不言，卻絲毫沒有略過的意思。“你心裏什麽都明白，總是逃避也不是辦法，天琪也不想看見你把自己悶壞。”說著，她柔了語氣：“你有你在乎的，可你自己也是被別人在乎的。”

“我沒有在逃避。”周南低嘆一聲後開了口，“我只是希望她在最後一段時間裏能過得好點，不管是幾天、幾月、還是幾年。”

“你知不知道她一直希望你能過得好？”周北看著周南，他和天琪都希望對方過得好，卻有沒有想過對方其實一直是在為自己著想。

周南笑了笑，笑得十分的苦澀：“她如果能好好的，我就沒什麽不好。”

“你們啊……你們倆要是其中哪一個能多為自己想想……又怎麽要做得這樣絕。”周北嘆惜。

“什麽？”周南側頭看著周北。

周北連忙搖頭，“沒什麽，為你們覺得可惜而已。”

周南重新看回前方，看著看著，目光慢慢游離起來。“我並不覺得可惜，只是有時候會覺得這是對我的懲罰。”

“啊？”

“只是懲罰不該落在天琪身上……”說著，周南右手撐著額頭，背彎了下去，整個人看起來十分頹廢，“那時候她一直都在我身邊，可我卻沒有珍惜，如今想要珍惜了，竟然連珍惜的機會都沒有了……”

“周南……”周北極少看見自己的弟弟這個樣子，她對他和天琪的事本就覺得同情難過，現在更不止是心疼能夠形容。

“所以你說，我怎麽還敢為自己多想？我只希望她能好好的……”

周南雙手撐著頭，眼睛慢慢閉上。周北在一邊看著，安慰的話也說不出口。

“你要知道，你才是天琪的牽掛，我……我不知道要怎麽和你說，但是如果你能堅強更好好生活，天琪肯定會全力以赴地和病痛戰鬥。”周北想，雖然天琪仍會離開，但她肯定也能無牽掛地去面對生死。周北看著周南，竟不自覺地伸出手輕輕撫摸他的頭，她自己也楞了一楞，隨後卻自然起來：“姐姐希望你能堅強勇敢地面對一切，永遠也不要去埋怨自己。你要相信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。”

告別了周北，周南獨自向天琪的病房走去，可到了門口，他的腳步不自覺地停了下來。

透過門上的小窗看進去，天琪正靠在床頭看電視，雖然模樣有些疲憊了，但仍然看得津津有味，不時還會做出些表情。周南看著她的樣子笑了出來，他們此時的模樣，倒是他比較像是得病了的那個。

搖搖頭，周南推門走了進去，天琪聞聲側目過來，打量了他一番後，撅起嘴問道：“我的豆漿呢？”

周南一楞，剛才和周北聊天的時候，似乎把豆漿隨手放在了椅子上……也不知道周北拿走了沒有。

他想了想，大步朝她走來，眉毛一挑反問她：“你難道還真的想喝？”她住院以來被他灌了不知有多少豆漿稀飯之類的，她要真的還想喝，他也不介意再去給她買一份。

“額……”所以現在輪到天琪發楞，她眨了眨眼，沒再找他的麻煩。“好吧好吧，那就下回再喝。”

周南看了她一眼，坐下來一邊拿起遙控器開始調電視臺，一邊和她說話：“我倒想知道，你有什麽話和周北說得和我說不得？”

“就看這個。”天琪指揮著周南調臺，看都不看他：“自然是女孩子之間說的話呀。”

周南放下遙控器，“真的？”

“周南你還吃你姐姐的醋啊？”天琪側過頭不屑地看他。

“……”她說的是哪跟哪啊，他不過是在擔心她有什麽事又在瞞著他。

天琪見他不說話了，笑了笑，湊了過去，“真吃醋啦？哎哎，好啦，其實就是和周北姐說想讓她勸勸你，又不好意思當你的面說……”

“勸我什麽？”

“勸你不要把心思全放在我身上啊。”她認真地看著他，似乎覺得自己話說得有些不對，又補充道：“你說你自己有多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？我住院以來你就一直在照顧我……比我媽媽還勤快……”

話還沒說完，額頭就被人戳了一下，她瞪起眼睛看周南：“幹嘛戳我……我又沒說錯。”

周南幽幽地說：“你這是得了便宜還賣乖。”

天琪小聲嘟囔：“你就算是不照顧我我也不會怪你啊……”

“可是我會怪我自己。”周南笑著說，伸手揉了揉天琪的頭發。“不過馬上你就會得不到我的便宜了。”

“什麽？”

“周北說在X市有個擅長治胃病的老中醫，我打算去找找。”他收回手，安慰地笑了笑：“放心，我很快就回來。”

“這樣……”天琪看著周南，目光越來越空洞。

周南覺得她有些不對勁，伸手在她眼前揮了揮：“怎麽了？”

她立即回過神來，“沒，沒什麽……其實，周北姐也和我說了的。”

“嗯，我一定會很快回來，要是老中醫真的能醫，我們就想辦法再去看看。”他安慰她，說話間就好像看到了希望一樣。

“周南，可你有沒有想過……也許醫不好了呢？”天琪偷瞄了周南一眼，小聲說道。

可他卻笑了起來：“我只會往好的方面想。”

周南答得敷衍，可天琪卻沒有想要輕易放過他，她挑眉一想，不依不饒起來：“那這樣吧，你想想最壞的情況，這樣結果不管是怎樣，你都會有更壞的心理準備了啊。”

“最壞的情況？”周南皺起眉來。

她忙點頭：“對呀對呀！比如……比如我可能明天就死了！或者我今晚就和你說分手？或者我死得很慘，慘到你都不想要記起我……”她越說越起勁，又想了幾種稀奇古怪的慘狀後，終於旁敲側擊地說出了真正想說的話：“或者……或者我突然消失了呢。”

果然，話一出口，周南的眼神都警惕起來。

“你要去哪裏？”

“沒！”她搖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，“假設！我假設而已！”

他狐疑地盯著她，盯得她不禁一顫，又過了一會兒，他收回目光：“我不知道。”

“你不知道？”她看著他，對他的答案感到詫異。

“我不知道。”他盯著她的眼睛，再次肯定地重覆。“我只想過在眼下的日子裏要怎麽做，但從來也沒有想過你說的那些情況。”周南說的的確是心中所想，他從沒想過如果出現天琪說的那些情況自己應該怎麽做，他不想去想，也從不敢去想。

“我只知道，現在讓你過得開心就好了。”

“周南……”

天琪看著周南，那一瞬間特別想哭，她張著嘴本來準備好的調笑的話已經說不出了。

“好啦，你這是什麽表情。”倒是周南先笑著調侃她了，他看看墻上的時鐘，又回頭哄她：“X市那邊我打算明天就去，一會兒阿姨也要過來了，我先回去收拾收拾東西，晚一點兒再來看你。”

“這麽快？”她詫異起來。

“嗯。當然是越快越好。”周南對她笑了笑，起身準備走。

“等等！”天琪在周南轉身的時候一把拉住了他。

周南回頭，嘴角微微揚起：“怎麽了？”

天琪瞬間楞住，拉住他仿佛是本能一樣，好像如果不拉住，她下一刻就再也見不到他了……但她不可能這樣和周南說，她眨了眨眼，忽然笑了起來：“沒……”

周南當她是在撒嬌，柔聲說：“乖，我先走了，晚點再來看你。”

“嗯……”她楞楞地答道，再擡頭時已見周南走到門邊，她不禁大聲喊他：“周南！”

“嗯？又怎麽了？”他笑著看她，她一晃神，搖了搖頭：“還是沒事……只是想……謝謝你，周南，謝謝你。”

她沒有再多說了，看著周南笑著又哄了自己幾句後關門離開，她只是在心裏默默感謝。

她現在過得很好很好，她只是怕自己不能再讓他過好。

嘆了口氣，天琪朝著門的方向輕輕開口，語氣輕柔卻顯然是離別之言：“謝謝你周南，謝謝你在我最美的時光裏和我相遇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 正文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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